创作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图片和文字均不涉及真实人物和事件。
永平八年,上巳节
人间三月,日光和煦,春风醉人,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
现在是阮宁芙嫁给永兴侯府世子顾怀风的第三年,正值佳节,夫妻二人带着几个家人一起出门踏青。
一辆双马所拉的青布马车慢悠悠行走在郊外的草地上,阮宁芙和小姑顾玥坐在车里,她的丈夫顾怀风骑马在外,马蹄声哒哒。
小姑顾玥十一岁半,身量纤细,天真可人,她很喜欢和阮宁芙一起玩,总是说“嫂嫂身上总是香香的”,有时候会抱住阮宁芙吸气,然后笑着说特别好闻,和家里的所有熏香的味道都不一样,阮宁芙只当这是小孩子的玩笑话。
她今年二十一岁,和顾玥年龄差也不算很大,长得高挑修长,气质端庄娴雅,她头上梳着时下流行的交心髻,上身穿一件浅蓝色的上襦,下身是一条粉色长裙,臂弯之间系了一条象牙色的披帛。
阮宁芙是温柔漂亮的长相,一眼望过去,是一张柔润的鹅蛋脸,眉似柳叶,目若春水,唇似樱粉,但寻常只看见她眼睛的人很容易忘记她的长相,看见她容貌的人总会记得她很美,转过神只记得一片温柔涟漪。
顾玥梳双鬟髻,穿了一件鹅黄上襦,下身一条粉色和浅黄色间裙,看起来青春俏丽,脖子上挂着一条黄金嵌宝的璎珞,低着头正在翻花绳,花绳是做手工剩下的红绒线,顾玥在阮宁芙手里翻出了一个图样,抬起脸来,说道:“嫂嫂该你了。”
两个人脚边趴着一只白色长毛垂耳狗,是漂洋过海从波斯来的品种,小狗脖子上系着一条红丝带,上头垂着一枚金黄色的铃铛。
阮宁芙在红绒线当中翻出一个鸾鸟。
“我好了。”
顾玥撑着线,笑嘻嘻地说:“嫂嫂翻的这个样式新鲜。”
外头有人轻轻敲了两下车厢,靠窗一侧的阮宁芙撩起帘子,顾怀风骑马在外,微微低头对阮宁芙说道:“我方才看见了一个旧友,去打个招呼,一会儿就回来,夫人和阿玥好好玩,在外头玩记得带着仆人。”
阮宁芙说:“好,你安心去吧。”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春风渐起,杨柳依依,拂动起来如一片青绿色的烟雾。
这一天百官休沐,许久没有离开过皇宫的萧翀乾也出宫散步,他是大昭的皇帝,今年二十七岁,登基已有八年了。
年少时他带着军队驰骋北方疆场,锻炼出了强大的体魄,他身形高大,猿臂蜂腰,举手投足之间仍有一点将军的气质。
随身带着太监梁闻喜,二人牵马到城郊,一路走来,看见不少男女老少在水边玩乐,有新生儿的父母带着孩子用柳枝蘸了水甩在孩子身上。
上巳节祓禊习俗由来已久,大家相信在河边沐浴可以祛除身上的邪气与病气,祓禊之后,一年四季都能身体健康,逢凶化吉。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们喊着笑着,跑成一串,有小孩子也在父母臂弯当中看着那些顽皮的打孩子咯咯笑。
城郊的一片缓坡,有些权贵人家用各种颜色的布匹围起来一道道路障,圈起一块地方在里面野餐游戏,也有许多少年男女随意在草地上铺一条席子聚餐玩乐,大昭民风开放,男女皆可自由出行,这些在外玩乐的人有男有女。
阮宁芙带着顾玥就近下车,一下车就觉得风很好,吹过来暖暖的,人的身心好像都随之变轻了。
两个人找到一个草坡,她们决定在这里放风筝,二人靠在一起拉着线轴慢慢放线,风筝一点点越飞越高,顾玥的风筝从来没有飞得这么高过,两个人一起仰头看天,天上有许许多多的风筝,各种各样的颜色,她们找到自己的彩色的燕子,它飞得又高又远,和别人家各种颜色和样式的风筝争高,不知不觉两个人都在微笑。
白色长毛小狗名叫果果,是顾玥的宠物,漂漂亮亮干干净净,一直跟在两个人身后撒欢打滚,他脖子上的铜铃铛玲玲作响,声音清脆。
不一会儿,顾玥忽然视线一转,朝着远方喊了一声:“孟小二,放开我的狗!”
阮宁芙闻言看过去,见是几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结成一队,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举着小狗果果的两只前爪往前跑,几个孩子来过永兴侯府,其中有两个看了眼熟,好像是承恩侯家里的孩子,上次揪过顾玥的头发。
几个男孩子看到顾玥看过来,有个穿绿色锦衣的少年提起那只长毛小狗朝顾玥做了个鬼脸,顾玥气得跺脚,男孩招手身后几个人抱着狗就往前跑,当先朝着顾玥喊道:“走快点,今天吃狗肉火锅!”
那几个男孩子一起发出一阵得意又挑衅的笑声。
顾玥大怒,说道:“嫂嫂等等我!我去救果果!”她提起裙子拔腿就跑。
阮宁芙心知那些孩子大约是故意吓唬顾玥玩呢,但恐怕这些孩子一个不小心打起来,到时候打红了眼万一哪个受伤就不好了,她把线轴往婢女手里一塞,也提起裙子朝顾玥追去。
几个偷狗的小混蛋一阵风似的跑,顾玥眼珠子冒火,一心抓住那几个小子,也跟风一样追过去。
阮宁芙担心跟丢了顾玥,眼睛只紧跟着顾玥,脚下追着她跑,姑嫂两个都往前跑,一个追着一个,各自只顾着看前头的人,上下左右有什么都忘了,阮宁芙一下子撞到了个硬邦邦的物体身上。
撞上的是个男子,胸膛结实宽厚,她额头磕疼了一点,阮宁芙扶着额头,闻到了对方身上龙涎香的味道。
第一次距离丈夫以外的男人这样近,她脸一热,心里害羞,慌张后退。
小心抬起头,抬头不够高目光正看到对方的胸膛,她心乱如麻,连更红了,不觉脚下一个踉跄,被对面的男子实实在在扶持稳当,她后退两步,看了对方一眼。
此人对方身高八尺、一身蓝色衣裳,腰间一条玉带,猿臂蜂腰、气质英武,却有贵人气度,他五官分明而深邃,一双凤眼深具威仪,眼瞳乌黑,比寻常人更大一些,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和自己的影子,对方面色冷淡,一看就是个喜怒不于形色的人,扶了一把阮宁芙之后,他的手已经收回手到了身侧。
阮宁芙后退半步,施了一礼,找回冷静,说道:“方才妾身失礼了,还请郎君勿怪。”
从服色妆容上能看出来,阮宁芙是一个已婚女子。
她头上梳着交心髻,上面簪了几簇珠花,一身浅色春装,上襦下裙,芙蓉柳面,修眉联娟,明眸善睐,唇若含丹,方才有点冒失,却也活泼可爱,现在行礼的样子温柔雅致。
萧翀乾目光落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的角度,觑着她鸦羽一般颜色的发髻,看着她在日光下半透明的耳垂,刚才靠近的时刻,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闻起来很舒服。
这也是一个……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见色起意么?
有一点吧。
就算是很多年后萧翀乾回想起初见的那一幕,也无法说清楚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思和感受,他只记得那时候盈满胸腔的喜悦,那种温柔的喜悦和他品味过所有的快乐都不一样。
年少时他在边疆战场上杀死过许多戎狄士兵,用刀子砍,用箭射,或者是命令士卒进攻,有时候也让人将那些死掉的戎狄人的头砍下来,筑成一座京观,即是用来威慑戎狄,也是为了消解他心中的戾气。
十几岁的时候他总是沉浸在这种生活里,也许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后来他才能冷静地砍下亲兄弟的头颅。
后来他登上了皇位,一个强大的国家在他的股掌之中,万民安居,四海升平,不时有一些夷人来朝见,这些人总会恭维他是一位伟大的皇帝,他有时候很高兴,但这种高兴就像是水里的气泡,咕噜噜,从水面上浮起来一会儿就消失了。
阿柔对他也是这个样子吗?
初见的时候,萧翀乾没有想很多,过多的喜悦会让人眩晕,让人反应迟钝,所以他才会眼珠子转也不转地看她那么久。
阮宁芙被他看得有些异样,但抬头去看他的眼睛,萧翀乾目光从容地落在她身上,他衣冠楚楚,只看气度就不是普通人。
一定出身不一般。
也许是哪个家族的贵人。
……这样的人要什么得不到呢?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阮宁芙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但她本能地有些退缩,成婚三年,与她最熟悉的男子是丈夫顾怀风,其次是家里的哥哥和父亲。
永兴侯府里的主子各有各的院子,后宅的妇人和家里的男人来往大多也通过女眷或是仆人,是以她和府上的男子交际也很有限。
被男人一直看着的感觉太怪异,尤其是对方的眼神和温柔没有什么关系,她的脸色由红转白,眼睫不安地颤动。
真奇怪,她那时候没想过逃跑。
就在这时候,顾玥远远跑回来了,身后跟着长毛小狗果果,一看见阮宁芙,就叫了一声:“嫂嫂!”
顾玥一把搂住阮宁芙的胳膊,依恋地用脸颊贴住她的胳膊。
小狗果果看到了萧翀乾,乌溜溜的眼睛闪过一点惧怕,呜呜叫了两声,夹着尾巴躲到了阮宁芙和顾玥的身后。
萧翀乾对阮宁芙和顾玥微微颔首,他这时候又变了,和方才独自面对阮宁芙的时候不一样,现在看上去气度宽和,温和而冷淡。
顾玥撞过来抱住阮宁芙的胳膊,笑得很开心,见对面有陌生人,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萧翀乾没有说任何话,他带着梁闻喜离开,顾玥问阮宁芙:“嫂嫂,刚才那位郎君是嫂嫂认识的人吗?”
阮宁芙已然松了口气,她说:“素不相识,只是方才走得急,差点撞上他。”
她把话题转到小狗身上,问顾玥:“是怎么把果果带要回来的?有没有吵架?”
说起这件事,顾玥立刻忘了刚才见过的人,和阮宁芙说:“孟二这个混球,抢了果果就不还给我,一直到处跑,还好方才遇上了他姐姐和姐夫,孟家姐姐教训了他两句,让他将小狗还给我了。”
阮宁芙点点头,说道:“带果果回来就好。”
顾玥还想着刚才孟二带人抢狗的事情,她噘着嘴想了一会儿,说道:“哪天我一定报复他们几个”,阮宁芙听了露出笑,顾玥抬头看了眼阮宁芙,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件事儿,笑着问:“嫂嫂,你的脸好像有点红。”
日光下,白里透红的面颊,像是粉色的桃花瓣。
阮宁芙不知怎地,总是想起自己刚才撞到那个男子的事情,还有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陌生的男子和从未见过的目光让她感到危险,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后背蹿上一阵酥麻。
那个男人的目光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阮宁芙感到不安,但她不懂为何不安。
一听顾玥提起来,她又想起来刚才对方的眼神,那目光像是要刮下她一块肉,又像是要透到她心里去。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乱跳。
顾玥踮起脚,小女孩纤细柔软的手覆盖在阮宁芙的脸颊上,说道:“嫂嫂,你的脸又红了一些,热热的。”
“是不是受风了?因为方才追我去跑得太急了?”
阮宁芙摇了摇头,说道:“是太阳太暖了,有些晒,我们找个凉爽的地方歇一歇。”
“正好你哥哥也快要回来了,我们去那边等等。”阮宁芙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他们停靠车子附近的草地上,丫鬟们铺了一张竹毯,上头摆好了小桌子、糕点、茶具之类的东西。
阮宁芙带顾玥一起过去。
而另一头,萧翀乾停下脚步,看着渐渐阮宁芙渐渐远去的身影,一旁的梁闻喜说:“奴婢认得,方才那位夫人是永兴侯府世子的妻室,前两年春节的时候奴婢曾在宫里见过这位夫人。”
一间茶楼外头,顾怀风和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道别,说道:“改日我再请你一起喝酒。”
他骑快马赶到城郊,阮宁芙见着顾怀风迎上去。
他说道:“夫人久等了。”
自有小厮从他手中接过马鞭退下。
此时阮宁芙盘坐在地,膝上放着一把长琴,教导坐在自己身边的顾玥认弦听音。
闻言她停下手,说道:“并未久等,和朋友相处得怎么样?”
顾怀风是个清朗贵公子,一身月白色衣裳,他眉目清朗,说道:“是个外地的朋友,好几年不见,等晚上回家里细说,几句话的功夫,差点耽搁了。”
“没有耽搁什么。”阮宁芙说。
她声音温柔似含情,顾怀风心中柔情顿生,说道:“怎么没耽误什么,差点来不及祓禊,再不去一会儿水就冷了。”
一旁的顾玥走过来拉住阮宁芙的衣袖,扬起来期盼的笑脸,问顾怀风:“我们去祓禊吗?”
阮宁芙伸手摸了摸顾玥头上飘垂的纤细发带,说道:“是,我们这就去祓禊。”
三个人一起走到河边,这条河是洛水的支流。
它的源头是黄河,是黄河下游南岸的大支流,这条河从国朝有历史起便开始存在,古往今来,不知流淌了多少年。
许多人在河边祓禊,男女老少皆有。
有人求婴孩健康,有人求壮年有财,有人求女子姻缘,有人求老人长命。
大家用春季刚长出叶子的柳枝从河流中蘸水,将一点河水甩到人的身上。
暖风吹拂,岸边杨柳新生的枝条垂落,被暖风吹起来,像是成千上万碧绿色的绸带扬起来。
圆脸丫鬟宝珠和顾怀风的小厮文安跟在后面。
文安笑嘻嘻说道:“小人去折柳。”
顾怀风说:“不,你留下来陪着夫人和小姐,今天我亲自去。”
几个人在河边停下,看着顾怀风亲自走到河岸旁边的一棵柳树下,折下来一小截新生的柳枝,上面还带着几片青翠的叶子。
顾玥对和自己牵手的阮宁芙说:“哥哥今天好像格外高兴。”
“怀风他今天遇见老朋友了呢。”
“哥哥应该是为嫂嫂高兴。”
阮宁芙笑了笑,顾怀风带着柳枝回来,他在洛水河畔跪下,俯下身来,他手中的柳枝向粼粼生波的河水拂去。
阮宁芙和顾玥两个人在顾怀风身旁跪坐下来。
顾怀风先将柳枝沾到的水打在阮宁芙的衣袖上,说道:“洛水保佑,让我妻阿柔生下一子,使我顾家血脉延续。”
二人成婚三年,夫妻仍无子嗣,阮宁芙亦没有怀孕。
这件事成了顾怀风的一件心事,也是府里的一件大事。
原来方才顾怀风亲自取柳枝是为了向河水祈求子嗣。
顾怀风目光期待,阮宁芙对他微笑。
第二下是打在顾玥身上,顾怀风说:“阿玥,新的一年你要开开心心的。”
然后是宝珠和文安。
扔掉手里的柳枝,顾怀风对一旁的阮宁芙说道:“再过几个月,夫人就定能为我顾家生下一个麒麟儿。”
阮宁芙又笑了笑。
哪就有这么灵,这两年她们夫妻也没少吃药,但都不管用。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几个人一边往前走,顾怀风一边说:“夫人,洛水有灵,这一次我们一定能有一个孩子。”
一定吗?
阮宁芙也被顾怀风的期待所感染。
即使成婚三年,阮宁芙也无法想象有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但应该有个孩子了,她这样想道。
“对了,夫人。”顾怀风说:“今天遇到个朋友,我们约好晚些时候要一起小酌几杯。”
两人回去找顾玥,地上铺着一张彩色波斯毡毯,几人围坐其上,桌上放着几样水果点心,丫鬟跪在一旁,从食盒里取出温热的饭菜、香饮、美酒,一一摆好。
永兴侯府顾家人口简单,老侯爷与妻子余夫人只生下二子一女,长子顾怀风,次子顾怀南,小女儿顾玥。
今天二弟顾怀南与其妻吴芸一起回娘家了。
顾老侯爷是不爱热闹场合,余夫人身子不适,这两日在家里休息。
是以这里只有顾怀风和阮宁芙夫妻二人,与小姑顾玥一人。
阮宁芙与顾怀风性情温柔知理,顾玥活泼天真,几人边吃边聊,边欣赏春景,也是十足的愉快。
春游归来,阮宁芙和顾玥一起给婆母余氏问安,余老夫人住在荣安堂里,见她们来了,守在门口的侍女抱起地上的小狗,说道:“小祖宗你可不能进去。”
这些年,余老妇人一向不喜欢有毛发的动物,猫和狗的毛发让她皱眉。
是以,顾玥的这只小狗,是禁止进入余夫人的居处。
阮宁芙问那丫鬟:“老夫人吃过饭了吗?今个儿胃口如何?”
丫鬟莲儿掀开帘子,笑吟吟地说道:“晚上吃了点荷叶粥,这会儿正在屋子里听家里小子念书。”
二人走进去,就看见了余夫人坐在软榻上,背后靠着凭几,侧旁站着一个一个八九岁头上梳着个小揪揪的清秀男孩儿,这小孩穿衣做大人打扮,是个认字的家生子童儿,正端端正正站在一旁念书。
余夫人今年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出身世家,平日里养尊处优,看起来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乌黑,打扮雍容,看起来风韵犹存,气质娴雅,见两个人过来,抬手制止了念书的小童。
阮宁芙和顾玥屈身行礼,“见过母亲。”
余夫人对那念书的童儿摆摆手,对方捡来书签夹在其中,带着书默默退下,余夫人笑道:“今天在外头玩得好吗?”
阮宁芙说:“玩的好,今天天气好,是今年春天第一个好天气,可惜母亲没有一同去。”
余夫人说:“我这两天犯了心难受的毛病,也就是听人念书心里清净一点,实在没办法出门,下次吧。”
顾玥走到余夫人身边坐下,丫鬟搬了个绣凳过来,阮宁芙坐下。
余夫人问顾玥:“阿玥今天怎么样?玩了什么?开心么?”
顾玥笑着仰头说道:“玩得好呢,开心极了!和嫂嫂一起放风筝,今天风大,风筝飞得好高,就是孟二那个讨厌鬼又来抢我的果果。”
余夫人拍拍女儿的手,说道:“他抢走了狗,你又去追他了,是不是?”
顾玥扭捏了一下,小心说道:“有嫂嫂陪我。”
余夫人看了眼一旁的阮宁芙,对她笑笑,点了一下顾玥的脑门说道:“这成何体统,下次再这样娘就把那只狗送走。”
说完,顾玥抱着余夫人的胳膊撒娇,余夫人问到阮宁芙这边,“怀风怎么没一起过来?”
阮宁芙双手叠在裙子上,柔声道:“夫君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同窗,两个人许久未见,说今天会晚些回来,叮嘱我代他和娘问安。”
过了一会儿,余夫人和顾玥说:“李嫂子家里大猫生了一只小猫,问你要不要。”
顾玥站起来,说道:“我就去看看,娘我先走了,嫂嫂我先走了。”
只剩下余夫人和阮宁芙两个人,余夫人道:“怀风也是,哪个日子会友不好,偏偏今天去,顾玥这丫头还小不知轻重,阿柔你是成了亲的人和小姑娘可不一样。”
阮宁芙知道余夫人为什么这样讲,她是个年轻的女子,与顾怀风结婚三年,还没有孩子,余夫人想着也许那一天肚子里就有了,陪着顾玥跑跑跳跳的有个什么闪失就不好了。
“长风和你一起去祓禊了没有?”
阮宁芙道:“去过了。”
“算他还有点心,男人成了婚过几年都是这样,我年纪大了看字多了头晕,这些账本阿柔你拿回去看吧。”
阮宁芙笑笑,走的时候带走了十几本账册,都是府里的,她要负责给这些账册上的开支核对一遍。
到此时,萧翀乾也回到了皇宫,本有政务需要处理,但他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今天遇见的那位夫人。
记得她温柔明媚的笑脸,含羞的脸颊,还有柔软馥郁的身子……
其实他们当时没有靠得很近。
稍纵即使的碰触,一瞬间的接近,他觉得柔嫩软腻的身子像是要融化了,萧翀乾想到这里,眼眸深了深。
一国之君,身处皇宫,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却在臆想臣子的夫人,多少有些不像话。
萧翀乾带着梁闻喜慢慢在皇宫里踱步。
春光明,春花开,不知何时,景色竟然变得这样鲜亮了……
梁闻喜微微弯着脊梁,压低头颅,不敢打扰萧翀乾,因为此时的萧翀乾让他感到危险,好像他随时会做出什么。
忽地,一道彩帛扬起来,不远处的冠盖雪白的梨花树下,一个女子正在轻歌曼舞。
梁闻喜扫了一眼,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三年前选过一次秀,入宫二三十个女子,只是萧翀乾此人不算重欲,这些年受宠的人来来回回只有那几个。
好些个一直未能得宠的妃嫔秀女时不时想想法子在萧翀乾面前露露脸。
一般就是像今天这样,在御花园的小路旁跳个舞或是谈个曲子,有的弹得好,有的则是想惹来一出“曲有误,周郎顾”的典故。
往常萧翀乾没心情搭理。
但今天这个……
萧翀乾停下脚步,一只手负于身后,打量着这位翩翩起舞的女子的长相。
梁闻喜也看过去。
舞蹈并不差,但也说不上极好,若与教坊司的舞女相比,自是比不过。
但这女子的脸,一眼看过去竟有些像今天见过的那位永兴侯府的世子夫人。
萧翀乾对那女子说道:“过来。”
冯昭仪袅袅娜娜走上前来,行了一礼。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昭仪身型略微纤瘦,身形起伏有致,五彩的披帛挽着臂弯之间,头发梳成交心髻的模样,一身稠丽的深粉色衣裳,比桃花的颜色还要深,精心梳理的长发,面容多情,眼尾涂了妩媚的深粉,两道黛色的长眉,一点红晕从白皙柔嫩的肌肤下透出来。
因为运动,她呼吸不稳,胸口一起一伏,脸上出了一层薄汗。
萧翀乾的目光落在她微微上翘的嫣红眼尾。
修长卷翘的长睫毛像是鸟类的羽翼,一颤一颤的。
这是一双杏眼。
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双惶恐之间水意弥漫的眼睛。
萧翀乾看着对方,说:“抬起头来。”
冯昭仪抬起脸,心里扑通扑通跳成一团,期待和胆怯混杂,实在没想到今天真的能见到皇上。
一双带有野心和期待的杏眼暴露在了萧翀乾的视野之中,因为惶恐,这双眼睛控制不住的眨动。
在皇宫里,皇上就是一切权力的核心。
只有靠近皇上,一定要靠近皇上,一定要得到皇上的喜爱。
……冯昭仪在来到御花园之前就已经下定了这个决心,但是她被皇上惊艳到了。
皇上比她想象的更要英武,尤其是皇上的眼神,居高临下的,冷冰冰的,像是在她的五官上搜寻着什么。
冯昭仪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幅画,或是一个雕像。
在那无情的眼神下,她不敢说话。
未经人事的冯昭仪不知道那双眼睛里潜藏着一点危险。
萧翀乾从这张脸上分辨与阮宁芙相似的地方,冯昭仪的眼尾和眉毛和阮宁芙有些像,还有她的脸型和鼻梁。
今天那位夫人只与他匆匆说了几句话,后来等她小姑来了,注意力都移到了那个黄毛丫头身上。
想看看她说话的样子。
于是萧翀乾对冯昭仪,问道:“你是哪个宫殿,朕怎么从来没见过?”
冯昭仪谨慎作答:“臣妾是长春宫的冯昭仪,与静嫔娘娘同住。”
她们的声音不像,那位夫人的声音是很温柔,听入耳中缠缠绕绕,连连绵绵,像是最柔软的水,让人沉醉。
而眼前这位昭仪音色不太一样。
冯昭仪声带紧绷,像是拉满弦的弓,颤抖、嘶哑、竭尽全力。
这样久不蒙召见的女子,一见到皇上就不会说话了,语调里总是含着一点不自觉的讨好。
二者相互对比,他觉得阮宁芙的声音像是潺潺流水,声音是最柔软的丝,一圈一圈缠绕在他的心间。
很明显,冯昭仪有些怕皇帝,她期待也恐惧,所以声音发抖。
那位夫人似乎也怕他,但和冯昭仪的恐惧不一样。
短短的一点接触,她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那双惶惑惊讶的眼睛里有女人本能上对男人的防备和忌惮。
她应该感觉到了,他的想法。
萧翀乾不知道自己当初露出了什么样的眼神,他忽然很好奇。
更加好奇,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呢?
想着另一个人的时候,萧翀乾的目光停滞得久一些了,他听见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热血一点点被煮熟了,沸腾着,咕咚咕咚。
竟然在没有看到本人的时候有这样强烈的反应,萧翀乾自己都意外。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
上次还是在沙场,用百炼成钢的长刀去砍敌人脆弱的脖子。
萧翀乾的心情不错。
他难得实话实说,夸了冯昭仪一句:“你的眼睛很漂亮。”
但还要差一点……
不,是要差许多。
日暮时分,落了一场冷雨。
冯昭仪跑回宫里,她用五彩披帛裹住单薄的上半身,遮住被雨水打湿变成半透明的纱衣,跳舞时的水袖举在头顶挡雨。
回到长春宫,一下下轻拍偏殿的大门。
等候多时的宫女赶忙开门,将人拉进屋子,关切地问:“娘娘,怎么样?”
冯昭仪扬起喜悦的笑脸,掩饰不住的激动,抓着宫女的胳膊,说道:“皇上说我的眼睛很漂亮,皇上说我的眼睛漂亮!”
宫女也是激动不已,胸膛剧烈起伏,说道:“那娘娘,皇上……皇上……”她压低声音问:“皇上有没有让您服侍?”
冯昭仪摇摇头,也有些困惑,转着圈说:“……没有。”
宫女问:“要不我们给敬事房的张公公使点银子?”
雨水珠子噼里啪啦落下来,掩盖了两个女子的交谈声。
同住的静嫔正在屋子里做针线,她正在缝制一件浅紫色小碎花上襦,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和宫女冷笑:“偷偷摸摸,蹦蹦跳跳一下午,当谁不知道?”
静嫔越发觉得好笑,说道:“难道这皇宫里头只有她一个小贱人会找门路?纯纯是皮子痒了,且等着看贤妃娘娘得空了给她挠挠痒,才真就让她知道个厉害。”
旁边的宫女陪着穿针引线,也笑笑说:“娘娘咱们且瞧着看,这宫里到底谁也越不过贤妃娘娘。”
今天是上巳节,百官休假,作为皇帝,萧翀乾也多了两分闲情。
在告别了那位昭仪之后,他慢悠悠在皇宫里往御书房走,春天的景色总是很好,纤细稚嫩的新柳,刚刚开放的桃花杏花,花园里有高矮不一的鲜花打了骨朵,还有些红的、粉的、黄的、紫的,大大小小的,迎着春雨摇曳。
梁闻喜给萧翀乾举着一把明黄大伞,他不着急,慢慢走。
看着细雨中朦胧的世界,他想起一桩事来,说道:“曹太妃身体还好吗?”
曹太妃是先帝的旧人,入宫时候早,现在已经五十出头了,打从去年起有了腿疼的毛病,梁闻喜说道:“陛下,太妃娘娘最近身体好着呢,只是闷得厉害,前两天还说要请人来宫里热闹热闹呢。”
萧翀乾想起了这桩事,说道:“是该热闹热闹,都请些什么人来?”
雨水落下来沙沙作响,又是一场一场的冷意,才到了春天,好像冬天又短暂地回归了一下。
永兴侯府,蘅芳院
丫鬟们将门窗都关上,挡住外头的倒春寒。
亥时,顾怀风回到家里,他手里提着一盒点心交给屋子里的婢女,说道:“夫人喜欢的酸枣糕,明天拿来吃。”
阮宁芙在屋子里支了张桌子就着蜡烛理账,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就见顾怀风对她一笑。
顾怀风长得高,穿天青色长袍,幞头包头,面容英俊,剑眉朗目,笑起来很阳光,她也笑了笑。
他自摘了头上的幞头给丫鬟,丫鬟端来热水,伺候他挽起袖子洗了手,顾怀风解下身上的袍子丢给丫鬟,换上一身日常穿的交领长袍,走到阮宁芙身后,双手按在她肩膀上,低头看桌上的东西,说道:“今年怎么有这样多的账本?”
往年里她只看自己的陪嫁和顾怀风的一点私产的账本,府里婆母余夫人年轻,管家权都在她手里,几个媳妇沾不得手,前两年二弟妹说自己在家里管过账,被余夫人支着去抄了好些法华经,阮宁芙从没问过,也是第一回被余夫人安排了这样差事。
阮宁芙说道:“母亲忙不过来,说让我理两天账。”
顾怀风拿起来一本,说道:“夫人这是升职了?”
阮宁芙笑着摇头,道:“为母亲分忧而已,说说你和朋友,你们在开云楼吃饭,离家怪远的,这样晚了何不在外面住一宿?夜深总不叫人心安。。”
顾怀风笑笑,“又不是小姑娘,怕什么夜路?骑着马不算远,再者我是有家的人,在外面住什么?”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顾怀风拿开阮宁芙手里的账本,下巴靠在她肩膀上说:“天色晚了,当心眼睛,就是十万火急,我们也明天再弄。”
侍女见顾怀风和阮宁芙挨在一起都退了出去,那一点胡茬磨得她不大舒服,阮宁芙推开他的脸,说道:“是有什么事情?”
顾怀风觉得可惜她不解风情,坐在一旁说道:“猜我今天遇见了谁?”
“是哪个?”
“滨州的李傲,记得么,他写得一手好字,后来招惹了王灵安,没多久被贬去沧州了,当时我给了他五百两做盘缠,今日他回到洛京,特意来感念我当时的援手,请我吃饭还当初的银子。”
“是你的同窗不是?”
“正是。”顾怀风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展示在阮宁芙面前,她见是一柄淡黄色的镂空象牙扇,说道:“夫人拿来玩吧。”
“我不要。”阮宁芙推走了扇子,拍拍他的手,说道:“今天得把手里的账本理完。”
顾怀风笑笑说道:“夫人是越发忙了。”
阮宁芙笑了笑,正好有两句要安慰的话,言语到了嘴边,发现视野里光线有些暗,看不清账本上的文字,便捡起桌上的镀银小剪剪了一刀桌上的蜡烛芯子,黑色蜡烛芯子落在热烫蜡油里头,只这一个分心,她就忘了刚才要说什么。
再抬起头,顾怀风已经走远了一些,一个人靠坐在床边,半垂着眼睛,展开象牙扇慢悠悠给自己打扇,透过扇子缝隙照射来的,斑斑点点的光影被绞碎。
第二天一早,天光擦亮,雨停了,新春的燕子啄泥飞过,在屋檐下修葺房屋,地上湿漉漉一片。
上巳节的假期结束了,顾怀风要去鸿胪寺上值。
阮宁芙和顾怀风两个人早早起来,床铺上的被子正在由丫鬟叠好,放在床里头,她们将被褥上的拉扯着被褥上的褶子。
顾怀风在床边张开手臂,家里的丫鬟桂香和荷叶伺候顾怀风更衣,穿上内衣,再穿上绯色官袍,系上金带。
他的视线往屋子里的梳妆台飘去。
阮宁芙换好了衣裳,头发梳得差不多了,丫鬟宝珠正在帮她选耳坠。
宝珠打开一只小盒子,将里面的翡翠耳坠展示到阮宁芙眼前,问道:“夫人,您看这一副怎么样?”
阮宁芙扫了一眼,中规中矩的样式,颜色还不错,她嗯了一声,宝珠帮阮宁芙戴上。
堆云一样的情丝半遮住她的精巧漂亮的耳朵,顾怀风有些懊丧。
昨天夜里阮宁芙睡的晚一点,他靠在床上不知几时睡着了,一晃眼,一夜就过去了。
若说那会儿拿着扇子等人的时候心里还有点怨气,这会儿心气儿却平了,添了两份愧疚,他怕以为自己故意不等他一起睡觉,心里生气。
桌子抬上来,丫鬟摆好饭菜。
洗漱完毕的两个人转到了桌边,相对坐下。
顾怀风说:“昨天遇见李傲我喝了点酒,回家后头脑发晕,不知说错什么没有?”
阮宁芙碗里添了一颗虾球,她看了看碗里的虾球,又看看对面有点不安的顾怀风,摇摇头,“夫君没有乱说话,也没发酒疯。”
“夫人你没生气?”
“生什么气?哪来的那么小气?”阮宁芙也给顾怀风夹了一筷子菜。
阮宁芙这样一说,顾怀风放下心来,他安心了,他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吃过早饭,顾怀风上值去了,阮宁芙去正院给婆母余夫人请安。
带着宝珠往明月院走去,才到明月院里,门口没有小狗果果,看样子顾玥不在,她年纪小,白天贪玩,晚上贪睡,总要起的晚一点。
打帘子的人照旧是莲儿。
“二夫人在吗?”阮宁芙轻声问。
莲儿亦是轻声作答:“二夫人还没有来。”
阮宁芙微微点头。
余夫人才吃过早饭,精神尚好,正在喝茶。
一个叫巧儿的丫头正在屋子里走动,和另一个丫鬟一起,给余夫人换了一碟点心。
十六七岁的丫鬟,穿一身暗棕色挑线旧衣裳,生得纤细,手却饱满细嫩,面若银盘,人在屋子里低垂着脸,唇上涂了点胭脂,说不出的青春可爱。
另一个丫鬟端着托盘,里头盛着水果,巧儿在一旁从余夫人身旁的桌子上换了水果,余夫人还微微点了点头,巧儿恭敬退下。
阮宁芙看这样子,心里想起,这个巧儿是余夫人前两年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一向是由丫鬟妈妈们调教,近一年放在眼前端茶送水,现在看这样子是要重用这丫头了。
这件小事儿看在眼里,阮宁芙记在心上。
阮宁芙屈膝行礼,笑着说道:“媳妇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吉祥。”
余夫人说:“阿柔,快坐下,正好说会儿话儿。”
阮宁芙便在一旁的席位上坐下,问道:“母亲身上好些了吗?要不要再请个大夫,仔细瞧瞧。”
余夫人摇摇头,说道:“不算什么大病,只要略休养休养就好。母亲记得你在家里也曾学过主持中馈,这两天看这些账本还顺手吗?”
的确,上次看账本还是婚前在老家长沙,到了永兴侯府之后,管家的事儿一贯是婆母在管,不用她们年轻媳妇操心。
想一想和母亲一起学习主持中馈的事儿,一如昨日,却也好多年过去了,想到那时候母亲细心的指点,和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忧虑,阮宁芙心里微微发酸。
昨日看了三个时辰的账本,虽然不甚熟悉了,但阮宁芙的算数的本领还在,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她不想在婆婆面前托大,便说:“看这是有些陌生了,儿媳试着翻看了几页,做是能做,只是做得慢,不晓得您要的急不急?”
余夫人听了果然满意,心知这话应该是谦词,也笑笑说:“只是前两个月的账本,我们小门小户的,能有什么大事儿?你且拿着练练手,不用怯,慢慢熟练了就好了,到时候母亲还有事教你。”
“对了,这儿的枣糕是新做的,阿柔你尝尝怎么样。”
丫鬟香儿端着枣糕放在阮宁芙手边,阮宁芙看了一眼。
深棕色的方形枣糕躺在圆盘里,软绵绵的,散发出红枣和蜜糖的香气。
不知怎么的,从今天梳妆的时候起,她就眼皮乱跳,人也总想起从前的事儿。
记得刚嫁给顾怀风的时候,顾怀风曾问过自己,喜欢吃什么,她说喜欢吃酸枣糕。
那时候两个人新婚,难免有一点忸怩害羞,大约说话声也是小,顾怀风听见这酸枣糕三个字,漏掉了当中一个“酸”字。
一连好几天从五芳斋买枣糕送给她。
要知道,这酸枣糕和枣糕不是一个东西,酸枣糕是用酸枣做成的糖果,而枣糕是添加了红枣做出来的糕点。
而打从那阵子开始,婆母余夫人似乎也认为她喜欢枣糕,时不时的让丫鬟给她枣糕。
后来枣糕和酸枣糕的误会在顾怀风这里是解除了,但在余夫人这里却没有解除。
那时候,这一家里好几个人都瞧着她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阮宁芙不由得不谨慎,这谨慎的习惯也就慢慢保留下来了,她现在也只当自己还算喜欢枣糕。
她拿起一块枣糕,小小的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地吞下去,笑着说道:“甜软香浓,极好。”
余夫人说:“这是巧儿新学的。”
阮宁芙说:“这丫头越长越出色,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还是母亲会调教人。”
余夫人听阮宁芙这样说,笑了笑,她说:“这丫头自小伶俐,总做这些端茶倒水的活计也是委屈,以后我的想想给她做个什么安排。”
这样调教一个丫头,大约是留作管事娘子,至于什么安排,要么是在府里安排个活,要么是找个人家。
不过二叔顾怀南好像是喜欢巧儿,有一次阮宁芙看见过顾怀南和巧儿搭话。
顾怀南这个人,长得一表人才,比顾怀风不差什么,只是专爱女色,院子里三五个小妾,好几个漂亮丫头,二弟妹吴芸和他两个不知道因为这个事儿生过多少次气。
这事儿没得说,阮宁芙不多言,只是微笑。
余夫人心里念头闪动,觉得巧儿的事儿,今日不宜说,忽然想起还有另一桩事,她说道:“这不,还有个事儿。”
“这两天宫里曹太妃说要办一场春宴,说道正好要热闹一些办,下了懿旨邀请一些宗亲命妇参加,咱们家也在其中,大公主今年六岁,也到了选伴读的年纪,你带着阿玥过去露露脸,也认识一下宫里的几位娘娘。”
阮宁芙说:“儿媳遵命,按时间算还有两天,也许那会儿娘的身体也好些了,只是娘不去吗?”
家里余夫人一向不喜欢两个儿媳妇出头,余夫人鲜少带两个儿媳妇入宫。
在她眼里,大儿媳妇阮宁芙温温柔柔的,恐怕有些绵软;二儿媳妇吴芸很有些横,性情不稳重爱生气,恐怕容易惹祸。
侍女给余夫人捶腿,余夫人想着,这些年倒看出来阮氏的好了,温柔却也稳重,她笑着摇摇头,说道:“今年进了春天我这身上乏得厉害,那也不想去,你们趁年轻还是多见见世面的好。”
过了一会儿,阮宁芙领了帖子,回了小院儿,和身边的嬷嬷和婢女说了这件事儿,主仆几人开箱子选了一身衣裳。
她和春桃说:“找一些黯淡点的色样。”
春桃说:“知道了,奴婢记得有一条豆沙色的裙子,颜色暗,又不像白色那么扎眼,也不难看,一会儿您看看。”
这位主子的习惯多少有点怪,凡是出门赴宴总是要打扮得暗淡老气一些,妆容总是往素淡端庄了描画,让人失却两分灵秀气。
总是难以理解,不过也合乎大家夫人的规矩就是了。
阮宁芙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看账本,明媚的春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面容和线条。
她知道自己长得美。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认识她的,或是不认识她的人,总会说,这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
母亲喜欢打扮她,因为很难将她打扮得难看,只要衣服稍微鲜亮一点,就能映衬出她百般颜色。
有一次她穿了一身新衣,精心梳理头发去参加小姐妹的生日宴会,一整个宴会好多人看她,这些人俨然将她当作了主角。
宴会真正的小小的女主角将她冷落了好几个月,直到半年之后她们才和好。
阮宁芙从来不想出什么风头,她只想过平凡的生活。
不需要多少光鲜亮丽,平凡一点,普通一点,一日三餐,吃饱穿暖,开心的时候笑一笑,就是很好的是生活了。
不一会儿,春桃拿来选好的衣裳给阮宁芙过目,一件浅黄色半臂,一条豆沙色长裙,还有一条着锦披帛。
阮宁芙扫了眼,说道:“将黄色换一下。”
皇宫里头贵人多,难免有人穿黄色,还是稍微避讳一下的好。
春桃应了一声,放下挑好的裙子,拿着半臂去更换。
宝珠从外头进来,来到阮宁芙跟前,坐下来小声说道:“二夫人回来了。”
她神色有些不同寻常,小声说:“一回来就和二爷两个打起来了。”
顾怀风和吴芸又打起来了?
阮宁芙说道:“这是怎么了?”
府里的顾怀南为人风流,但与吴芸夫妻两个也算是和睦,平日里拌嘴是常有,怎么刚从家里回来就打起来的?
宝珠坐在阮宁芙跟前,小声说道:“夫人您也知道二爷那个脾气。”
顾怀风的弟弟,顾怀南独爱女色,今天招惹这个,明天招惹那个,他们夫妻两个不晓得因为这个生了多少回气。
阮宁芙撂下笔墨,听她细说。
宝珠继续说:“这一天的,二夫人才从家里回来就看见二爷拉着杜鹃在外间上亲热,偏偏的,一边亲热还要拿二夫人消遣,说二夫人是女张飞母夜叉,二夫人隔窗听见了,当即就冲进去拿着鸡毛掸子一通胡打。”
“二爷一边躲着,一边护着杜鹃穿衣,二夫人边打边骂,二爷开始忍耐着,后来不知怎么推了二夫人一下,杜鹃在乱中挨了七拳两脚,正坐在院子里头呜呜呜的哭。”
阮宁芙是家中长嫂,虽说不管家里的财产,但是二房的事儿总不能当没看见。
“现在那边怎么样了?”
宝珠说道:“奴婢看见太夫人院子里的柳嬷嬷过去了,这会儿应该是消停了,夫人您安心,奴婢还让人留意着附近的动静。”
柳嬷嬷是余夫人的左右手,在府上一贯尊重,既然她去了,总归是出不了大事儿。
阮宁芙放下心来。
春桃又带了一件衣裳过来,说道:“夫人您看这件怎么样?”
她双手将一件粉橘色的团窠花小袖上襦展示出来,颜色虽然鲜亮,但纹样有些呆板,阮宁芙瞧着,点点头,说道:“就这件。”
“奴婢就知道夫人一定满意这件,您再看配这条披帛如何?”一旁的秋桂捧起来一条蓝色披帛,上头也有一链花,她说道:“既然裙子素了,上襦和披帛上总要有点花样。”
否则也是不和谐。
阮宁芙看这一套衣服,正待微微点头,忽然有一个女子踩着绣鞋进来,笑着说道:“嫂嫂真是越来越不会穿衣打扮了。”
吴芸说着,瞧见丫头春桃与荷叶拿着的拿一套穿搭忍不住嗤笑一声。
丑衣服,笨丫头!
吴芸是中等身量,人长得瘦,脸也小,一双眼睛偏向细长,薄唇尖下巴,长得漂亮,看上去总有点刻薄。
她是宣平侯府的女儿,向来喜欢花枝招展的打扮,比如说今天就穿了一身的红底银花的襦裙,头上插得满满的珠钗首饰,脸上薄薄涂了一层珍珠粉,唇上点了红润润的胭脂。
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在家里,吴芸和顾怀南两个闹起来不分伯仲,谁也服不了谁,总归是乱打一通。
瞧着阮宁芙一身半旧的象牙色上襦,下身穿着一条水墨色的长裙,头上只插两根玉簪,温温柔柔,却美丽无双,吴芸心里暗自咬牙。
她这个嫂嫂性情是最好的,与世无争,吃穿用度,什么都好,从来不挑,姐妹妯娌,哪里都没得说。
家里人对她丈夫顾怀南是没什么话说,但却羡慕永兴侯府人口简单,嫂子和小姑子都好相处。
可偏偏谁知她的心情?
有这么一个嫂子,平日里什么都不需要做,只往哪里一站一坐,就生生将人比得下去了。
阮宁芙这样天生的貌美,仿佛是个金雕玉琢的人物,将别人都比成了土里刨出来的泥丸烂石。
这怎生叫她不恨不妒?
知道今天吴芸心里是带着火气来的,阮宁芙不欲激她嫉妒,不动声色合上手里的账本,随手倒放在一旁的针线篓子里头,扯了一块布盖上。
府上一直都是余夫人管家,过年那会儿吴芸又表白说愿意略尽孝心,替婆母分忧,余夫人又给搪塞过去了。
偏偏说是叫她先在自己院子一亩三分地上用心,好好管管身边的爷们,当心爷们着身子,别被那些个小妖精弄坏了身子。
吴芸气了个仰倒,那阵子没少收拾院子顾怀风和院子里的小妾们。
她院子里这样那样的问题没完没了的,算来今天也是一桩寻常事,也是寻常的生气了。
她话里夹着火星子,阮宁芙不点她的火,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依照弟妹的眼力看来,我的确不会打扮。”
这句话又招了吴芸的气,她这个嫂嫂不会穿衣打扮,不爱女红脂粉,平日里也不好嫉妒,可是偏偏家里的大哥爱她爱得跟个什么似的。
这些年里就没听说顾怀风和哪个姑娘媳妇偷腥,也没说带什么小妾,更别说去外头光天化日的招惹哪个。
阮宁芙看吴芸脸色变化,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但看她又似乎生了气,便笑笑说道:“不过往后日子还长着呢,眼力可以慢慢培养,弟妹几时方便,可以来指点两句。”
“不过今天,弟妹既然来了,也在这儿坐下来喝杯茶吧。”
阮宁芙一挥手,让春桃和秋桂下去,两个丫鬟抱着衣服退开。
吴芸坐下来,宝珠亲自沏茶端上来,笑吟吟地说道:“这是上好的白牡丹,我家夫人住在老家长沙的二舅兄前些日子托人一起送来的,二夫人不妨尝一尝。”
这位二舅兄说的是阮宁芙的亲二哥,他是长沙人,交往的朋友也多是江南一带的士人,是以有这福建出产的茗茶。
也是当年的新茶,他年前托人送家书过来时,一起给弟妹送了一些。
杯中茶汤杏黄,银毫根根展开,抱心舒展,如同杯子中盛开着一朵牡丹花,的确好看。
得了这样的尊重,吴芸脸上怒意稍解,伸手接过茶杯,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矜持地低头品尝了一口。
入口醇香微甜,的确是好茶。
阮宁芙看了小两个时辰账本,眼睛有些发酸,她唇边含笑,也拿来杯子用盖子搅了搅里头的茶汤,闻着茶香,精神微微放松。
宣平侯府有四个女孩儿,吴芸是其中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嫡女,从小千娇万宠的长大,脾气有点大,人却不坏,时不时吵两句嘴,哄两句,转眼她就忘了这事儿。
吴芸喝了半杯茶,眼看着脸上的怒意一点点散去了大半,她放下茶杯,仍有些不平。
抬起头,咬咬唇,带着点气说道:“怀南是我夫君,他的事儿他不肯说,世子和嫂嫂都知道,怎么有了事儿全家一起瞒着我一个?”
这说的可不像是账本的事儿,阮宁芙想了想,不记得除此之外自己有什么故意瞒着吴芸,她是个打开天窗说话做事的人,说道:“自从我嫁入这个家来,从来是光明正大,亦没什么可隐瞒的,更何况是二叔的事儿,不知弟妹这话从何说起?”
吴芸气得冷哼一声,说道:“就是前几天的事儿,我们的好二爷怀南,在开云楼里拈花惹草丢了脸,差点叫人送到官府去,这事儿还是世子压下来的,偏偏谁都没对我说过,我回了娘家里,二嫂子提起来我才晓得。”
她说着眼睛里转起泪花来,抽出帕子擦眼泪。
阮宁芙的确不知道这件事儿,再想想吴芸说的二嫂子,心里有了思量,因吴芸爱掐尖,她二嫂子一贯不喜欢这个小姑子,这次准是借这个话题讥诮她了。
她柔声说道:“我道你今天脾气怎么这样大,原来是受了委屈。”
“非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这事儿我也不知道,世子他在家里一贯是不说外头的事儿的。”
吴芸落下帕子,红着眼睛看阮宁芙,说道:“嫂嫂当真不知?”
阮宁芙含着笑意,肯定地说:“当真不知。”
吴芸看着阮宁芙平静没有丝毫躲闪的眼神,心里的怀疑散掉了一点,却又是不太开心,和阮宁芙数落了顾怀南。
“家里妻妾成群,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加起来五六个,这还不够满意。偏偏还要在外头招惹卖唱女,人家不肯陪他闹,竟然还要强来,喝了二两酒胆子比皮球都大!差点让人一家给送到官府去,真闹到了那个地步,我真是……我真是不如一头撞死!”
“这事儿也多亏了大哥!”
“好歹都过去了,何必再置气。”
待吴芸离开,侍女撤掉桌上的茶杯。
阮宁芙面色冷了一点,转头问宝珠:“方才弟妹所言二叔之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和世子有什么关系?”
宝珠也是惊讶,她立在阮宁芙身边,挑眉思索片刻,说道:“去年冬天十二月份,二爷在开云楼会友,看中了一个卖唱女,借着酒意轻薄人家,那家人要去告官。当时世子正好在开云楼与番邦的使者喝酒,看见这一幕,顺手就将这事儿压下来了。”
“轻薄?”
阮宁芙寻思着,只怕是更加过分,更难看,要不然也不会闹到差点见官的地步。
宝珠想了想,又说道:“夫人您合该知道这事儿,因世子在事儿上使了一百两金子,事后二爷送来了一盒香片一方端砚。当时世子还交代奴婢说,这事儿他自来和您说,叫奴婢们不许多嘴。”
顾家规矩严,府里主子们的大事小情,一贯是不许下人卖弄口舌的。
阮宁芙仔细想了想,倒是想起了某天顾怀风带回来的香片和端砚,那两样东西和过年亲友走动的礼品掺在一起,顾怀风当时也没细说东西是那位朋友给的。
是以只是贴了日期的标签,另放在库房一角落。
因家里有用惯了的香料和砚台,那两样东西也一直没用过。
顾怀风是在故意和她打马虎眼。
阮宁芙面无表情揉皱了帕子。
和宝珠说会亲自告诉她,却一个字都没和她提过,他是有意瞒着她?
且等他晚上回来再说。
晚饭的时候,跟在顾怀风身边的小厮文安来过一趟,站在面前回报阮宁芙,说道:“世子爷受了友人邀约,推脱不开,说是晚点回来,请夫人先吃饭不用等他。”
阮宁芙点点头,问道:“是哪位朋友?”
以前她是不大问这些的,只是今天,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太了解顾怀风这个人。
也会意外,顾怀风交了什么新朋友,或是做了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
文安穿一身棕褐色衣裳,是个有几分文气的清秀小子,大约十七八岁,闻言拱了拱身子,乖巧答道:“还是那个滨州的李傲,说是春暖冰化,请世子爷去凌波湖泛舟饮酒。”
听着倒有些雅致情怀。
这也合乎顾怀风平日的喜好。
阮宁芙说:“我知道了,你去吧,告诉怀风少喝些酒。”
“奴才一定将夫人的话传到。”
阮宁芙是坐在外间的软榻上理账,软榻靠窗,上头放一张小桌,她坐在一边,宝珠也在另一边陪她理账。
宝珠是她的陪嫁丫头,虽说年纪比她小几岁,但小时候在阮府的时候也是正经读了几年书,写字、算数、理账样样都能拿的起来。
这几年一直帮阮宁芙管着钱。
这会儿既然老夫人派了查账的活,索性两个人一起做。
宝珠见文安走了,放下毛笔,抱着手里的账本说道:“夫人饿了没有?到晚饭的时辰了。”
的确到时辰了,阮宁芙放下账本,笑了笑,说道:“也好,咱们吃点东西,不过简单一些就好。”
宝珠说:“您劳累了一整天,世子不晓得几时回来,奴婢看还是多加两个肉菜?您看呢?”
没人说还不觉得,这会儿一听宝珠提起,方觉得看了一天的账本,心里又挂着事儿,这才感到眼酸腿软。
她一贯要强,闻言只笑了笑:“好丫头,难为你如此贴心,也陪着我忙了半天,不如再要两个菜,我们一起吃,我们再让人送点饮子过来。”
宝珠听了这话,喜上眉梢,说道:“奴婢先谢过夫人恩典,夫人今天想吃什么没有?”
阮宁芙摇摇头,说道:“晚上这顿晚饭也拜托你张罗,多点两个你爱的。”
宝珠求之不得,随手给账本夹了书签放下来,脸上绽开笑意,掰着手指数道:“您爱吃鱼,咱们先要一条红烧鲤鱼,这会儿虽然入了春,夜间仍有点寒意,不如再来一份暖鲜的鱼肚羹,剩下的,再来一个白肉片、一个炒火腿,素菜么?昨天灶房的陈娘子说这两日庄子上送来一筐蘑菇极好,不如再吃个蘑菇汤,再有就炒个豆芽好么?”
“还有,因为我和夫人胃口不大,叫厨下每样略少做一点。”
阮宁芙点点头,“不错,就照着这个安排,再添两份米饭。”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吃过饭,不知不觉吃了许多,下地转了一圈。
最终坐在床边思量今天的事儿。
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她温润细腻的脸,她眼睛大,现在因为思索,单薄的眼皮半垂,纤长的睫毛遮住了杏眼中的湛湛清辉。
夫妻两个人生活时间长了总是会有一些小秘密,你没有,他也会有。
夜色静下来,阮宁芙能理解秘密本身,就算是有一天不小心发现顾怀风有一笔私房钱,她也不会太惊讶,但为什么将顾怀南的事情隐瞒起来不说?
他就没想过有一天吴芸知道了这事儿,会像今天一样来问个说法吗?
顾怀风迟迟未归。
阮宁芙点点头,睡了。
第二天,宝珠说道:“世子爷一直没回来。”
晨起去见婆母余氏,说起这个,余夫人说:“男子总少不了交际,我们家里的,松些手,他也轻快。”
“是,媳妇受教了。”
因再有一日就要去宫里,少不得听些叮咛教诲。
丫鬟搬过来凳子,阮宁芙被余夫人安排着坐在榻旁,顾玥挨着阮宁芙坐下,她今天穿了一条漂亮的红粉间裙,看着十分可爱,正在剥橘子。
余氏坐在榻上,笑着说道:“春宴的主人曹太妃是先皇的旧人,太妃没有儿女,听说先帝在世的时候,曹太妃经常关照一些没有母亲或者是位分地位的嫔妃所生的子女,性情极为慈爱。”
“当年陛下的生母孝纯皇太后早逝,也是因为曹太妃给陛下做过几年针线鞋袜,所以陛下格外尊重曹太妃一些。”
“宫里的贤妃娘娘是个厉害的,今上还是太子时候的旧人,争强好胜,后宫里人人不敢掠其锋芒……”
不知不觉说到这里,看一眼认真听她讲话的儿媳妇,余夫人按了按额头,笑着叹了口气,说道:“不知不觉说到这儿了,等闲咱们碰不到贤妃娘娘,明天只是陪太妃娘娘说说话罢了。”
顾玥听到这儿,撂下橘子,笑着问:“那万一遇上了呢?”
余氏也笑笑,陪着孩子说道:“遇见了就尊敬些,总不至于吃了人。”
这话说完,三个人都是笑。
当天晚上,过了掌灯时分。
宝珠说道:“夫人明日要去宫里,不如早些睡吧?”
她擎灯下去又去检查了一遍阮宁芙明日入宫要穿用的衣裳和首饰。
衣服颜色款式一般不怕什么,只怕哪里有脏污或是破损勾丝,那就有些殿前失仪的嫌疑了。
宝珠撩起豆沙色的裙摆,看了两眼,说道:“按说世子爷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回家来,应该担心,可奴婢一想到您明天入宫,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砰砰砰乱跳。”
说着,宝珠放下裙摆,一手按住心脏,人也轻轻呼气。
世子爷是个清风朗月一样的人,素来矜持,就算两天没回家也没什么担心的,唯有这宫里,是第一回去。
也是当今圣上椒房无人,后宫少宴,亦少邀请各家的命妇和夫人参宴,算起来这是阮宁芙第一次入宫。
看宝珠心慌不已的样子,阮宁芙笑了笑,说道:“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哪里用得着这样担忧?真要有什么,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您说的是,不晓得世子什么时候回来?”
顾怀风是亥时初回来的。
那会儿阮宁芙已经洗漱沐浴过了,换了一身家居服靠在床头就着灯火看书。
文安将醉酒的顾怀风交给宝珠和春桃,人让春桃和桂香一起将人扶进屋子里去。
宝珠掐着腰板着脸在门外小声训斥文安,说道:“瞧你办的好事儿,世子爷喝酒不说劝着点,让爷们醉成这个样子!明天怎么上朝做事?”
心里发虚,文安拱拱手,赔不是,说道:“宝珠姐姐,实在是世子爷和那位滨州来的李郎君聊得太投契,不知不觉喝了许多。”
宝珠皱起眉,只对文安说:“你等着吧,若是明天世子爷因为醉酒耽搁了正事,就算是夫人放过你,老夫人那头也饶不过你的板子。”
文安叹了口气,从这里告辞。
屋子里,阮宁芙听见顾怀风进来的动静起身,放下书本从床上下来,踩上白缎绣鞋,朝着人迎过去。
顾怀风俊朗清秀的双脸酡红一片,连眼皮也是红的,被春桃和桂香一起扶住。
只看没有焦距只有两团水汽的眼睛,就知道人醉得不轻,他勉强能站稳。
三人停在屏风边上,桂香扶着顾怀风一条手臂,春桃微微踮起脚帮顾怀风摘掉头顶的发冠。
这时,小丫鬟也端了水盆来,几个丫鬟准备伺候顾怀风擦手洗脸。
顾怀风眨了眨迷蒙的醉眼,看见一个穿一身月白衣裳的女子朝着他走过来,似是恢复了清明,站直身子,疑惑道:“仙妃从何处来?”
几个丫头听见话掩着唇转脸偷笑,阮宁芙见他醉到如此地步,也不免一笑,说道:“不曾有什么仙妃,妾身是世子之妻阮氏宁芙,小字阿柔。”
“世子喝了酒就不认得我了么?”
顾怀风眨眨眼,视野里有女子的身影重叠交错,时远时近,只觉得亦真亦幻,他定睛看了许久,醉眼才看清含笑而立的人,说道:“原来是阿柔,我的确醉了。”
他笑着伸出手来要与阮宁芙握手,二人握住一只手,阮宁芙接过丫鬟洗好的手巾,给顾怀风擦手。
顾怀风说:“夫人,我昨天和李傲在一起喝酒,不知几时醉了,二人同榻而眠,没能回家。”
没想到他和这个很久没见的朋友这么投契,阮宁芙顺手帮他将衣袍解开,醉中的顾怀风配合着,让抬胳膊就抬胳膊,醉意朦胧的眼睛不知不觉又变得呆滞了。
“今天也喝了这么多的酒呢?”
顾怀风一条胳膊从衣袖里出来,说道:“几年不见李傲,一边聊着旧事一边喝酒,不知不觉喝得多了些,回过神来已经醉了。”
将手里的袍子交给丫鬟,顾怀风将她一只手抓住,让柔嫩的掌心覆在自己的脸颊,依恋地闭上眼睛。
男人淡青色的胡茬有些刺手心,阮宁芙揉了揉顾怀风的脸,他乖巧的闭着眼睛,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揉弄着一个新出生的小刺猬。
顾怀风说:“幸好是赶在宵禁之前回家了,我们说好,下次见面可不喝了。”
阮宁芙笑了笑,
天长日久的生活着,彼此都习惯了,院子里的人也知道两个主子的习惯,宝珠指挥着仆人送水来,一桶桶水哗啦啦倒入浴桶,过了片刻,阮宁芙说:“水已经备好了,先去洗漱吧。”
他喝了酒格外粘人,阮宁芙要收回手,他依依不舍,说道:“夫人……”
顾怀风看着阮宁芙,她一如既往温和端庄,他眼珠闪了闪,压下心里一闪而逝的想法,说道:“一会儿夫人等我可好?我有话说。”
她点点头,对方才肯松手,侍女接过人,带人往屏风后的浴桶去。
夜晚寂寥,灯火荧荧。
沐浴之后的顾怀风换了身白色中衣,侍女将他扶到床边,他一碰到枕头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顾怀风要说什么话,还有吴芸和顾怀南两个人的事儿,今天也是说不成了。
醉酒的顾怀风闭着眼睛,双颊通红,阮宁芙拉来杯子给对方盖上,春天的夜里,也有点凉,盖到脖子处她好好掖了掖。
阮宁芙对站在床边的宝珠说道:“熄灯吧,你也早些睡。”
她不喜欢酒味,自己躺下来,伸手扯来另一张被子盖在身上。
帐子落下来,灯被渐次熄灭,宝珠小声说:“夫人,今晚上我和春桃两个守夜,都睁着一只眼睛,若是世子吐了自有我们两个伺候,您明天还要入宫呢,尽管安心休息。”
次日一早,阮宁芙打扮停当,和屋子里的桂香小声交代:“你看着时间,让世子多睡一会儿,他醒了怕要头疼,你给准备一碗醒酒汤,到时候灌下去。”
她说着话,摸摸头上的簪钗,宝珠看她动作在一旁说:“夫人,首饰可不能再换了,再沉也得穿戴几件。”
身为侯府世子的夫人,不打扮打扮实在不成样子。
阮宁芙笑笑,她今天梳了个时下洛京女子常梳的发髻,略点缀了一些珠翠,上身穿粉橘色的团窠花小袖上襦,下系一条暗红色长裙,臂弯之间挽着一条浅红色披帛。
乱糟糟的打扮,宝珠一边在身后帮她整理披帛,一边皱眉头,难怪二夫人吴芸总是过来说夫人不会打扮。
这样的衣着,谁能说一句会打扮?
记得两个人在长沙那会儿可不是这样。
才从屋子里出来,就见桂香领着郑妈妈过来,她是顾玥的奶娘,一见面先行半蹲行礼,说道:“奴婢给世子夫人请安,夫人万福。”
这会儿正是要去皇宫,门口车马已经备好,这会儿顾玥不来,却是郑嬷嬷过来定然有事,阮宁芙问:“起来吧,时辰将近,怎么不见小姑?”
郑嬷嬷道:“奴婢正要说这桩事,昨天三姑娘吃坏了东西,半宿都在拉肚子,今天不能一起入宫了,让奴婢来和您说一声。”
的确是有两天没看到顾玥出门了,也是阮宁芙心里有事儿,自己也没出门,不大注意到这些。现在听郑嬷嬷如此说,心里便担忧起来,眉心微蹙,一旁的郑嬷嬷看见阮宁芙微微皱眉,只觉得心尖上的小肉叫人轻轻拧了一把,整个人浑身一酥,她心道:家里的这位阮夫人实在是长得太美了,穿衣打扮素来不见妩媚,但只轻轻一皱眉整个人就不一样了。
从不见女子长成这样,也好在是公侯之家,若是在外头只怕已经尸骨无存了。
阮宁芙舒缓眉心,问道:“阿玥现在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郑妈妈说:“大夫看过,说是吃错了东西,肠胃不合。”
“老夫人那边说了吗?”
“已着人去禀告了。”
记下这桩事儿,阮宁芙说道:“好生照顾你们小姐,从宫里回来我再来探望阿玥。”
入宫的事儿系在心上,交代过这一句话,主仆二人踩着游廊出了院子,过了垂花门,再往正门去,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车夫摆了凳子在下,宝珠先跳上去,随即拉阮宁芙上去。
车轮碾着石板地辘辘作响,阮宁芙自嫁入永兴侯府许久不去什么大场面,想着平日里在洛京市井,遥望粉色宫墙高大森严、隐约窥见一些飞檐斗拱显出几分宏大威严,不觉心跳如鼓。
其实也没有那么了不起吧,应当不会有什么错。
她端坐在车内锦缎软褥上,渐渐平复着心跳,两匹大马拉车直奔皇宫而去。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阮宁芙独自下车,丫鬟宝珠留在车里等待。
入宫之后,往哪里去自有宫女引路,两个人一路走走绕绕。
大昭建国已历三世,现在住的皇宫是前朝留下的旧宫殿,而这座宫殿真正建立的年代要数到汉朝。不过现在除了占地不大变化,其中装饰细节经过好几个朝代,已经变了许多,到了大昭这一朝代,因为国力富强,走进皇宫便是一片朱墙绿瓦、金碧辉煌。
阮宁芙正和宫女走在回廊里,春风吹过来,带来一阵花香。
皇宫还是延续几个朝代的布局,多种植花草树木,听说夏天的时候有五颜六色的蝴蝶在花园成群里飞舞。
她循着香味望过去,之间一个穿着粉红色宫装,满头珠翠,相貌美丽的年轻宫妃坐在椅子上,她姿态高傲而轻蔑,她通体华贵耀目,两只染了红色蔻丹的手叠在膝盖上,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趾高气昂的宫女,一个脸色凶狠的老嬷嬷从椅子边上气势汹汹往前走。
阮宁芙才注意到不远处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子,对方垂着头,看不清长相,双手撑地,头上簪了几枚银簪和一簇小粉花。
看打扮也应该是宫妃,分位大约不高。
如今皇宫里分位最高的两位娘娘是贤妃和淑妃。
但淑妃年纪偏小,这位大约就是传说中得宠的贤妃了。
老嬷嬷走到那位跪在地上的宫妃面前,甩出大手,左右开弓打巴掌,阮宁芙听不见那女子的痛呼和呻吟。
噼里啪啦,狂风暴雨一般打过七八个巴掌,老嬷嬷微微让开。
只见微微仰着下巴的华服妃子脸上露出一抹高高在上的冷笑,说道:“冯昭仪,皇上夸你一句,贱婢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么?”
那女子低头捂着脸,哽咽着说道:“贤妃娘娘饶命,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
这样子着实过于可怜,阮宁芙微微皱眉,脚步不觉停下。
粉衣宫女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小声说:“夫人,这两天贤妃娘娘心情不佳,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
贤妃娘娘叫高蔻芝,是个七品武官的女儿,在今上登基第三年入宫。
贤妃娘娘入宫不久,她本来无官无职的兄长高宏礼就平步青云一路高升,此人先是被封为三品征虏将军在山西剿匪,后因剿匪有功又升了一品,这两年又领了市舶司监察的职务在扬州活动,每日从他手里流过的金银就有数十万之多。
短短几年时间,高家的青砖小院变做了金碧辉煌宅地千里的锦绣门庭,市井人说高家院子里翡翠铺地,池塘底下铺的是黄金,真假不可尽信。
但有一样是大家都看得到的,高家的婆子丫头也都披红戴绿、穿金戴银。
这样的圣眷不可谓不隆。
而高贤妃在皇宫里,可谓是风头无二,向来嚣张跋扈。
宫女带着阮宁芙加快脚步,今天寿宴的主人曹太妃年轻的时候不算得宠,如今住在寿康宫里和几个无子女的老太妃一起养老。
大厅摆宴,分席列坐,阮宁芙被领到一个位置坐下,旁边是宣平侯府的二夫人郑氏,对方带着十一岁的女儿入座,二人见了面,略微点头,打个招呼示意。
宴席中的多位贵妇人都带着女儿,大家都晓得,今天一来是陪曹太妃说说话,二来是给大公主找个伴读。
曹太妃坐在主位,她长得清瘦,头发花白梳成一个发髻,披着一件黑色外衣,脸上有许多皱纹,眼神慈爱,唇边带着微笑。
她旁边是气度娴雅穿着朴素的静嫔,两个人关系不错,静嫔亲自给曹太妃斟茶。
曹太妃笑着说:“你看看,还是人多了好,瞧瞧多热闹。”
宫里少有这样的聚会,寿康宫更是冷清,是以今天曹太妃格外开怀。
静嫔随意往下看了看,她重点落在那些和大人一起过来小女孩儿身上,这些孩子多是大家挑选家里聪明伶俐的孩子进来的,看着都不错,她说:“要我说您就该经常这样热闹热闹。”
阮宁芙注意到曹太妃身边还有个空座,一旁的郑氏注意到她的眼神,小声说道:“一会儿贤妃娘娘要来。”
二人目光里都有点疑惑。
今天是给静嫔所生的女儿选伴读,贤妃娘娘可没有女儿,早就知道贤妃娘娘在宫里威风,谁也没听过贤妃娘娘和曹太妃关系如何。
不一会儿,贤妃娘娘带着宫女到了,她走过时一阵香风拂过。
“太妃娘娘万安。”贤妃对曹太妃略行一礼。
曹太妃笑着说:“快来坐下,就要开宴了。”
贤妃在曹太妃身边落座,对一旁的静嫔说道:“不过是选个伴读,也如此兴师动众。”
静嫔跪坐着,微微垂头,恭敬作答:“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妾身只有这一个女儿,虽做不到孟母三迁,也想给孩子择一位谈得来的良朋益友。”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贤妃却是看着静嫔白了一眼。
静嫔说她只有一个孩子,但是她却一个孩子都没有,贤妃怀疑刚才静嫔的话是故意刺她的心,但量她没有这个胆子。
冷哼一声,贤妃从低眉顺眼的静嫔身上收回目光。
开宴了。
歌舞在堂,舞女们水袖轻扬。
贤妃半抬着下巴,始终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贤妃笑着对她,说道:“大好的时光,总犯不着为那些小事生气,不如找一些个乐事做一做。”
“哪里有什么乐事。”
贤妃鼓着脸吐了半口气,听太妃说起这个越发心气难平,前两天她病了,在床上躺了两天,才醒过来就听说宫里一个低位的昭仪在御花园里跳舞,皇上看了一会儿,召那位昭仪近前,说对方眼睛长得漂亮。
虽说不知为何陛下走了,后面两天就没再提起这位宫女,饶是如此贤妃也气得不轻,这些个狐媚子到底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今天她特意撞过去,把人收拾一顿,免得宫里的什么昭仪、昭容没规没矩的跳出来张扬。
想起了那个公然在御花园里勾引皇上的冯昭仪,贤妃又瞪了静嫔一眼。
静嫔从席间招来一个小孩子,正在问孩子的年龄和喜好。
“你是哪家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今年几岁了?”
……
静嫔陆陆续续将看得顺眼的孩子叫到身边说几句话,十分和颜悦色。
静嫔看小孩,贤妃就看大人,目光四处乱转。
阮宁芙坐在一边,姿态端庄微微低着头,粉橘色的团窠花小袖上襦,下系一条暗红色长裙,总是含着一点微笑,很少说话,看上去不起眼。
上座的曹太妃却问过来,“永兴侯府上老夫人最近身体还好吗?”
阮宁芙说道:“多谢太妃挂念,家母一切都好。”
一把好嗓子,声音若黄鹂,温柔似水,是个气度娴雅的年轻夫人,贤妃从前都不会注意这个女子,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注意到了她,慢慢视线落在她眼睛上。
看了一会儿,贤妃说道:“这位可是永兴侯世子夫人?”
阮宁芙闻言看过去,觉得来者不善,贤妃一贯眼高,怎么会主动和她说话,心提起来,温声说道:“正是妾身。”
贤妃看着她端详了一会儿,挑眉笑了笑,“我见着夫人眼熟,适才想着是在哪里见着,原来是和我从前见过的一只白皮子狐狸长得像。”
屋子里的人霎时一静,有的低下头,有的看向阮宁芙,都知道贤妃今天心情不好,毕竟来的时候就带着杀气。
“听说和狐狸长得像的人都是从狐狸转世来的,有些狐狸法术……”
尊卑有别,阮宁芙心知往下没什么好言语,却也只能攥着手忍着听着。
不一会儿,有太监来报,说道:“陛下知道太妃娘娘这里宴客,吩咐奴婢来送几道点心助兴。”
太妃娘娘代表诸位娘娘起身说谢。
太监挥动拂尘,宫女端来一盘盘点心放在每个人面前的桌案上,不知怎么贤妃一时就不说话了。
阮宁芙偷眼看去,只觉得贤妃好像忘记了刚才的事情,矜持地拿起一块点心吃,每个人桌上的点心好像都不是完全相同的,她面前这一份正好是酸枣糕。
寿康宫里弦乐咿呀,舞女们款步徐行,翩翩起舞,大家喝过两回酒,自宫女送过一回赏赐,贤妃娘娘捻起盘子里的点心吃,偶尔也只与旁边的曹太妃或是静嫔说说话。
旁边的郑夫人小声说道:“贤妃娘娘的脾气一贯是如此的。”
听见安慰,阮宁芙也是侧头抿着唇微微点头。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儿,皇宫里头都是贵人,别说是得宠的贤妃,就算是随便遇上哪个嫔妃,亦或是宫女太监也不好得罪。
阮宁芙脸颊有点发红,热热的,她还是生气。
都说贤妃娘娘的脾气,风一阵雨一阵,高兴或是不高兴,都不一定。
因为在宫里分位高,得宠,在宫里凡是与她交锋,受委屈的通常是别人。
想起入宫的时候不小心看见贤妃教训嫔妃的那一幕。
阮宁芙心知今天也只能算是她倒霉。
这般想着,呼吸稍稍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