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年后再见她,老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山里的学校早换了新楼,操场也变成了篮球场,但那年秋天的味道,竟然一丝都没变。
风里混着桂花香,我在原来的地方站了半天,脑子里全是三十多年前的细节——新兵连借宿,台灯、电池、雨夜,还有她的笑,酒窝浅浅的,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说起来,那年我三十一岁,团长刚提上来,带着一百二十号新兵灰头土脸地进了公社学校。校长是个老烟鬼,嗓子烂得厉害,一边拍胸脯说管饭管住,一边愁灯不够用。最后还是林老师把办公室的台灯和蓄电池借出来,说山里买电池难,让我省着点用。
说实话,第一次见她,我还挺紧张,她伏案改作业,煤油灯下影子拉得老长,我敲门,她一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能让人愣住。
台灯的事本来是个借口,但越到后面越不是那么回事。每天晚上不是去还台灯就是去借台灯,后来她干脆把台灯留给我,自己用煤油灯。
大雨天电线断了,全校黑成一片,巡查的时候在走廊撞见她,两人一边搬作业本一边躲雨,忙完了在漏水的办公室门口坐着,雨声敲铁皮顶像小心跳。我随口念了一句“夜雨寄北”,她直接接上“君问归期未有期”,晚上月亮很亮,那种感觉说不清。
其实她什么都明白。她说学生需要她,山里的星星比城里亮。我问她要不要调走,她摇头。我那会儿心里七上八下,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多留点什么。结果转机说来就来,指导员跑来通知,全师拉练提前,后天一早就得撤。我当时只觉得天塌了,舍不得走,舍不得她。
最后一晚,她把《普希金诗选》塞我包里,扉页写着“愿你归来仍是少年”,我手都抖了,硬憋出一句“我写信给你”,她眼圈红了但还笑着点头。
回去以后,我一连写了七封信,前六封她都回,字迹还是那么清秀。第七封寄出后没了消息,再打听才知道她母亲病重,她回县城照顾老人,后来调去省城重点中学。人家说时间能冲淡一切,我是信了,但也没完全信。
老兵聚会,那个当年新兵的小子现在当了县武装部长,拍着我肩膀问还记得林老师吗?说她一直没结婚,说她等了三十年。等谁?等我呗。
我那会儿愣住了。散会后开车又回了一趟山里,学校变样了,但桂花香还在。晚上鼓起勇气给她打电话,她声音一点没变,还是轻声慢语的:“喂,哪位?”我说:“林老师,我是老周。”她沉默了几秒,轻轻吸了口气,说:“你还好吗?
”我们聊了两个小时,聊台灯、聊漏雨的屋顶、聊后来的信。她说母亲临走前让她别等了,可心里过不去。我说对不起,她笑着说傻瓜,这事怪谁呢。
快挂电话时,她突然问我后不后悔。我愣了下,望着窗外,说:“后悔没在那天举手。”这句话说出口,心里一下轻松了。
今年国庆,我又回去见她。她在校门口等我,头发白了,短发还在,圆框眼镜没变,笑起来还是那两个酒窝。我走过去,举手敬了个军礼,她也举手,学我,一双眼睛亮得像煤油灯。
人生哪有那么多完美结局?有些人一等就是几十年,有些话一拖就是一辈子。你说后悔吗?谁心里没点遗憾。但只要那只手终于举起来了,哪怕晚了三十七年,也不算错过吧。